姜白榆在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失去了主动流泪的权利,作为兄长,如果时时流露出脆弱的模样,是没法护着年幼的弟弟一直向前走的。
所以最先被岁月磨平的,其实是姜白榆的泪水。
实在睡不着,姜白榆索性起身外出行走。而在绕着院外散步的第二圈,他看见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。
同样崎岖而狭窄的小道,同样星光漫天的夜,同样绵延流畅的风,而在路的尽头,站着与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全然相同的身影。
“宋纪。”姜白榆张了张口,甚至不确定自己有发出声音,“你为什么会在这里?”
藏在夜色里的似乎笑了,又似乎没有。过了两秒,姜白榆听见他说,“巧合。”
姜白榆不想理他,于是迈开步伐闷头向前走,然而在越过那道高大的身影时,不出所料地被人拦住。
“还没听人说话,怎么就跑了?”
响在耳畔的声音低沉温柔,在夜里显得格外悠远。
“原本我想着,有一些痛苦,你或许更喜欢独自承担,毕竟我们阿榆是独立惯了的孩子。”
宋纪抬手蹭过姜白榆的眼下,“但我还是不喜欢看见你难过的样子,原谅我,宝贝。”
“你为什么要做这些事儿?”
姜白榆推开他的手腕,反问,“明明那个时候,我们已经没什么关系了。”
宋纪有片刻的沉默,随后他再次出声时,却说了个有些似是而非的回答——
“如果想用来挽回你,这或许是一张很好的牌。”
“但是阿榆,你把我变得不像我。”
“我做这些,只是希望你不要有遗憾——很多时候,你想要抓住一些什么,就注定会失去一些什么。”
“但我要所有最好的都属于你,我希望你的人生没有遗憾。”
“我做这些,只是希望至少在你将来回想起来的时候,不会责怪自己。”
“你说你要向前走,那就好好地向前走。”
无忧无虑地、无所顾忌地。
姜白榆听懂了。
“你……”姜白榆张了张口,却莫名没能说出话来。
紧接着,他感到属于另一个人的、温暖而干燥的指腹在他眼下轻轻擦拭,带起一点沁了水的酸意。
“乖,哭吧。”
——这是这个晚上,他听见宋纪所说的最后一句话。
于是那些一直蓄在心底没能落下的泪水,此刻如同决堤的河流般倾然滑下。
不管别人怎么安慰,姜白榆都很难不去感到后悔。
他后悔自己没能给予柳如茵太多关心,后悔自己不够敏锐、没能在平日里的通话中察觉,又后悔自己在三年的时间里为什么没能抽出时间回一趟南江。
在眼前逐渐模糊的场景中,姜白榆一面回想起柳如茵带给他的温暖,一面又觉得自己冷漠得可怕,这两种情绪裹挟着他,把他杂糅成混乱的一团,再扔进痛苦的绞肉机里,直到榨尽他的最后一滴泪水。
直到最后,所有的情绪被宣泄干净,思绪也混成了一滩浆糊。
姜白榆哭累了,也困到了极致,当一个熟悉而温暖的、裹挟着沉木香的怀抱稳稳当当地接住他的时候,那仅剩的最后一丝清明又让他想到——
宋纪,真的是一个太狡猾、太狡猾的人。
沉蕴的木质香带给了姜白榆一个久违的、安稳且温柔的梦。
但当姜白榆再次睁眼的时候, 那道气息的主人早已不在他的身侧。
前一晚宋纪说的那些话,连带着那个过分熟悉的拥抱都好像是仅存在于梦中的错觉,只有酸胀的眼皮还在提醒着姜白榆, 那晚的一切都并非梦境。
——他真的像个小孩儿一样在那个人的面前大哭了一场。
后知后觉地感到丢人, 姜白榆收回思绪,起身打开窗帘。
窗外传来的阳光的温度表示表明眼下已经不是清晨, 姜白榆抬手拿过一旁书桌上的手机,才发现时间已经过了十一点。
按照往日的习惯,这个点姜澍也该起了才对。
姜白榆皱了皱眉, 推开房门以后才发觉今天家里格外安静, 姜澍并没有待在客厅, 他卧室的房门倒是阖上的。
姜白榆原本以为姜澍是这几天累到了,所以现在还在休息,因此才没有来喊他,但当他洗漱完后轻声推开对方的房门,却发现门内的场景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。
房间内, 一大一小的身影背对着他, 并排坐在姜澍那张并不算宽敞的书桌旁,从姜白榆的视角看不清他们的表情,但是光看背影都能想象到姜澍此刻应当格外苦恼。
“这题还需要我继续提示吗?”
书桌上平摊着一本练习册, 宋纪搭在书页上的那只手食指轻轻点了点, 即使男人的语调已经放得足够低, 但对方长期浸透在骨子里的上位者身份, 还是在无形之中让倾听者生出些压迫感。
“嗯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