苗氏没想到沈青会这样问,有些奇怪道:“为什么不呢?你觉得她不讲究,人不好?”
沈青不说话了。
苗氏笑了笑:“这世间的事啊,不能这么看。王大姑会做出这样的事来,站在她那一方看,也不是没有道理。”毕竟王大姑是真的遇见过几次,别人早早就去说和,还真成了的事情。她有样学样,也不能算错,只是找的人不对。
苗氏和连二婶不能说王大姑错了,却也不愿意成为她那样的人。
甚至苗氏觉得,苗童生和那些小老板也不一样,王大姑就算找到了愿意帮她说和的,苗童生也不会答应。
“只是她有一点,娘是很赞成的。这世间的事,不去试试怎么知道,为了儿女前程,更要去试!我相信我和你连二婶拒了她,她大约么还会去找别人帮忙,万一成功了呢?那她女儿就要做童生夫人了,将来还有可能是秀才夫人。苗童生又不是什么很差的人,她想为女儿谋一份好前程又有什么不对?等过了一年半载,我和你连二婶芥蒂的原因不在了,又为什么不能帮她一把呢?”
桂香婶子拿筷子扎着炸过的淀粉肠,边吃边笑:“青哥儿现在哪里想的明白这些?我在他这个年纪也是,心里就觉得非黑即白,年岁大了才知道,很多事要分人,分事,甚至分场合,差一点都不一样。这王大姑刚说的时候,我也觉得她咋那不要脸呢?听完了竟然觉得她挺倒霉,还怪同情她的。”
沈青张了张嘴,想说什么却终究没说。
除了苗氏和桂香婶子说的,他心里还有更多隐秘的,不可言说的问题。他想问王大姑为什么要送女儿去做续弦,就不怕她女儿嫁过去,汉子会很快变心吗?毕竟是发妻死了不久就再娶的人,这样的人有一次,是不是就会有第二次;他想知道连实会一直这样待赵榆吗?即便赵榆之后也没有生出小子,再过十年、二十年,也依然不会变心吗?他想知道……
可他知道这些事情是没有答案的。即便此刻连实能给出一个答案,这个答案之后就不会变吗?
里屋,午睡的连蓉睡梦中发出几声啼哭,连二婶连忙进去安抚地拍了拍女儿,哄道:“蓉姐儿今天吓住了吧,不怕哦,不怕……”
一个“怕”字,像一滴水落入了混油之中。沈青猛然握住了胸口的玉坠,脑子里有什么忽然轰然炸开。
他才发现,原来自己一直纠结那么多事情,想不通那么多问题,归根结底是在害怕。
他在心中问自己,沈青,你到底在怕什么?
兰塘·淀粉肠作坊4
沈青坐在后院的石墩子上,手里端着半盆子米糠拌白菜帮,有一搭没一搭地喂着。一群鸡吃完了地上的,见沈青迟迟不丢下新的来,焦急地围着他打转。
墙外传来几声猫儿叫,接着,成年汉子都爬不上的高墙,轻盈地跃上来一只姜黄色的狸花猫。然而猫儿看见了院子里的鸡朝着它咕咕叫,浑身的毛却忽然炸开,发出急促地哈气声,后退着险些栽下墙。
沈青认得,这是桂香婶子家的猫儿,往日很黏桂香婶子。或许因为主人来了他家迟迟未归,这猫儿才寻了上门。只是这猫还是小猫崽的时候,被村里的鸡啄过,后爪被啄掉了一个指头,此后便看见鸡就炸毛。这会儿尾巴就已经炸成了老粗的一根,也顾不得找主人了,喵嗷一声跳下墙头便跑了。
沈青把装了米糠的盆子往地上一丢,由着鸡们自去争抢,丧气极了:他又何尝不是如这猫一般?
一个怕字,彻底点醒了沈青。若说从前他是在顾虑宋开霁在那头有多少亲缘牵扯,可如今李爱国已经死了,只剩张素娟一个,宋开霁连这玉坠子都送给他了,他还在顾虑什么呢?
沈青此刻才觉察出,他无论多么心动,都不肯真的接纳宋开霁,不仅仅是顾虑外在的原因,还有连他自己都没发现的,藏在内心深处的害怕。
他固然怕自己的秘密和山洞入口暴露;他固然怕自己的世界被末世人知晓;他固然怕双方科技与武力的悬殊无法抵挡……可归根结底,知道自己秘密的人只有宋开霁一个,只要宋开霁不说出去,他的一切惧怕都不会成现实。这一切的一切,其实都源自于他对宋开霁不够信任。
沈青又摸了摸胸前的吊坠。可他此时才意识到,他对宋开霁的不信任,并不是宋开霁的问题。
沈青心里很清楚宋开霁是个什么样的人。清澈,单纯,善良,心软,几次生死关头挡在自己面前,答应过自己不说的事情,就真的不会说。
时至今日,曲薇薇他们,包括张素娟,也并不知道自己不会被丧尸袭击。宋开霁明明已经猜到自己可能不会再回去,却仍然把这个玉坠送给自己,他还要怎么去证明向沈青证明自己的真心呢?把心剖出来吗?
沈青自嘲一笑,也许真的要他把心剖出来,变成一个死人,他的心不再跳动、也不会再改变,沈青才能够真的相信他吧。
他不能信任宋开霁,不是因为宋开霁不够好,而是因为他自己不敢去相信汉子,更害怕将自己毫无保留的交付到另一个人手中。